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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部分:草莽时代 第一章

正文 第一部分:草莽时代 第一章 (第1/2页)

盛世枭雄
  
  作者:秦商
  
  第一部:草莽时代
  
  第一章
  
  首富简光亚来龙城前是湖南株洲乡下的一个木匠学徒。
  
  简光亚做木匠是子承父业。
  
  简光亚做木匠是因为父亲简有田英年早逝,不然他会成为一个老师。
  
  父亲简有田肝癌化腹水离世那年简光亚十四岁,念初二。之后在同样是木匠的祖父资助下简光亚念完了中学。八二年中考简光亚以全乡第二名的成绩考取了株洲师范。那个年代的中专含金量很高,吃商品粮、包分配、有编制、逢年过节还他妈有各种福利,考上了无异于鲤鱼跳龙门。
  
  只是命运并没有眷顾简光亚。这年开春祖父简万生给简光亚家犁田不小心让犁耙铲在脚背上。村民发现的时候人倒在田梗上已不省人事,鲜血染红了脚下好大一片水田,抬回家当天晚上人就没了。发生意外的罪魁祸首是犁田的牛。由于穷家薄业,自家养不起牛,犁田的是从亲戚家借来的一头牙口才两岁还没完全调教好的牛犊。畜生认生,加上年近七旬的祖父年迈体衰,人畜配合不当,惨剧就发生了。
  
  祖父离世,简光亚也失去了最后的经济依靠。简光亚更大的不幸在于家里还有一个孪生弟弟简光复。简光复这年同样以不错的成绩考上了高中。家里的条件不足以支撑兄弟二人同时升学,族里长辈一致认为应该让老二简光复回家赚钱供老大简光亚深造。理由倒也实际,老大简光亚上完三年中专出来就能拿工资,而老二简光复上完三年高中还是个未知数。母亲何润物力排众议,选择让老二简光复继续深造。简光亚回家做了木匠学徒。
  
  更残酷的现实是,那年暑假,在做木匠学徒的第一天,师父简有山便给简光亚的职业生涯判了死刑。在师父简有山眼里,简光亚根本不具备成为一个合格木匠的条件。身材矮小、不善言谈、性格羞怯、做事慢条斯理,所有这一切都说明简光亚不是做手艺人的苗子。这还不是全部,最关键还在于简光亚幼年时因为高烧致使一只耳朵失聪,身体缺乏平衡感。简光亚的平衡感之差严重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即使站在离地一米高的鞍马上也迈不开步,一迈腿就会摔下来,而且永远是屁股先着地。一个无法高空作业的木匠,就好比是一个晕血的屠夫,无疑是入错了行。
  
  八十年代的中国农村,制作家具并非木匠的主业。木匠真正的用武之地在建筑领域,打门窗、架房梁、钉椽皮,等等此类。只会打几样简单家具的木匠只能算半吊子,根本没人请。要不是自己的亲侄子,简有山绝对不会收简光亚为徒。可即使收下了,师父简有山也清楚,这个废柴一辈子也出不了师,永远都将是一个跟在师父屁股后面打下手的小工。
  
  简光亚又只能学木匠。简家是木匠世家,到简光亚这里已是第四代。倒不是说简光亚不能学别的手艺,也可以。只是学别的手艺要拜外面的人为师,得支付成本。学艺三年,师父只管饭,三年的工钱统统归师父。简光亚等不了三年,弟妹三个,一个高中一个中学一个小学,还有一个游手好闲的母亲何润物,一家五口全指望他。学木匠,学徒期间的工钱是一块,师父简有山只抽两毛,学徒简光亚还能进账八毛。师父简有山是亲伯父,有责任照顾侄子一家。一直以来,简有山对这个废柴侄子都不抱任何期望,只求他在作业的时候别伤着自己就万事大吉。这其实也不容易,因为简光亚在作业期间经常受伤,今天这摔一跤,明天那磕一下,令师父提心吊胆,也不胜其烦。
  
  跟简光亚的境遇对比鲜明的是师父简有山对同期收的另一个徒弟何必却青睐有加。与简光亚同庚的何必是村民公认的天赋异禀的后生,对任何事都兴趣盎然,而且能做到最好。在学习上亦是如此。就在同一年,何必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跟简光亚一样的学校。录取通知书都寄到家里来了,最后何必选择了放弃。一是父母年岁大了,家庭不宽裕;二是最好的伙伴简光亚失学了,他也无心继续深造。简光亚做了木匠学徒,他也做了木匠学徒。不同的是,学木匠对简光亚来说是赶鸭子上架,何必却又一次展现出了他过人的天分。首先是体格好,遗传了何家祖上的优良基因,十五岁个子就窜到了一米七几,手长脚长。虽说身体还没有充分长开,但该有的力气也开始出来了,什么工具到他手里都抡得起来。其次是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走到哪都讨人喜欢,天生吃百家饭的材料。这样的徒弟,做师父的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如果不出意外,未来的简光亚会是一个不入流的木匠,像叔叔简有财一样,勉为其难做了几年木匠,心灰意懒,最终放弃木匠手艺,改行搞副业,东一锄头,西一棒子,发现干什么都没有出头之日,人生惨淡。而何必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木匠,像伯父简有山一样凭手艺养家糊口。不过简光亚并没有为此感到悲哀,因为他发现,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不过如此。事实早有证明,伯父简有山凭手艺养活了一家,叔叔简有财东搞一下西搞一下也没让妻儿饿死,两家人的生活并没有质的差别。简光亚的愿望很单纯,只要平均每个月能有二十块钱收入,家里种点粮食养点家禽,一家人的日子就能马马虎虎混下去。
  
  八十年代的湖南乡下,即使是师父简有山这种从艺几十年的老木匠,他的手艺也不足以安身立命。家家都不富裕,打家具盖房子通常只有婚娶喜事的人家才需要,而且多半集中在春节前后三四个月,一年至少有八个月这门手艺基本上派不上用场。另外木匠在乡下是个大众手艺,村村都有三五个甚至七八个。用句俗话说叫狼多肉少,经济学术语就叫供大于求。闲下来的时候简光亚就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家里有两亩八分水田一亩三分旱地和四亩山林。山林里种的是油茶树,收获分丰收年和欠收年。不管丰收欠收,永远不够一家人一年的食用。如果吃完了,接下来的日子菜里就不放油。不吃油的好处是人不易发胖,坏处是容易少白头。旱地里主要的作物是红薯,红薯是一家人度过年后那几个月饥荒的主食。水田种水稻,一年两季。收完两季水稻勤快的人家还会种一茬小麦。即使一年收获三季,也不够吃,因为缺少农药化肥,产量往往不高,上缴完公粮已经所剩无几。青黄不接的几个月红薯便派上了用场。多年后已经进城生活的简光亚只要听到有人说吃红薯有助通便排毒就忍不住想把他的肠子扯出来,因为说这话的人要么没有生活要么就是良心泯灭。事实是红薯饭偶尔吃两顿味道还不错,储存了一整个冬天的红薯糖分很高,甜丝丝的。可连续吃上几天就会让你生不如死,因为多吃胀肚子,爱放屁;少吃没力气,腿发软。总之,你即使把命都扔在地里,地里一年的收成也只够一家人的吃喝,还不管饱,更别奢望品质。世代如此。为了补贴家用,农闲的时候简光亚会跟着叔叔简有财从事各种副业,春天捕野味,夏天挖淮山,秋天砍柴火,冬天烧木炭。辛苦自不必说,能把人累出屎来。但只要能换来钱,简光亚都愿意干。
  
  简光亚最喜欢的副业是逮野兔,即娱乐又能换钱,没卖出去还可以拿回家打牙祭。简光亚逮兔子的技艺远近闻名,基本上没有跑空的时候,连叔叔简有财都佩服至极。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简光亚有一项远近闻名的绝技,那就是远远看一眼兔子就能分辨出雌雄。这事要放在三十年后的今天根本不值一提,更称不上“绝技”,因为不明白的问题上“百度”搜一下就什么都明白了。可在三十年前的株洲乡下,这绝对算一门绝技。由于信息闭塞,谁也不清楚简光亚是通过什么途径获得这门技能的。对简光亚这项技能尤其感兴趣的是何必,为了搞清楚其中奥妙,苦苦哀求了简光亚多次。不过简光亚一直是讳莫如深,任谁也没告诉,把真像掩藏了一辈子。这个时候简光亚大脑里就有了一项宏图大计,那就是驯化野兔,然后成规模饲养,凭此手艺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对此,简光亚自信满满。简光亚自信满满也有理有据,首先在于自己肯定是全株洲第一个想到驯化并且成规模饲养兔子的人;其次兔子浑身是宝,兔肉可以做成腊味,下水可以炒辣椒,兔头可以做成香辣凉菜。尤其是香辣兔子头,几乎没有人抵挡得了它的诱惑,做梦梦到都流口水。
  
  简光亚的兔老板计划在一九八四年正月戛然而止。宏图大计的提前终结,缘于八三年腊月老表何苦回村里过春节。
  
  何苦是简光亚大舅何润年的第五个儿子。大舅何润年两口子生养了九个,奇迹般全都长大成人了。何苦在九个兄弟姐妹里排行第七,上面四个哥哥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何春香。何春香下面就是何必。何苦呱呱坠地的时候三年自然灾害刚过去,正好何苦又生在青黄不接的春天。父亲何润年去祖父的卧室报喜,顺便让祖父给孙子取个名字。被打倒的“历史反革命”何祖卿听到家里添丁的喜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无可奈何地抱怨:肠子都饿得打结了,你们还在甩籽,这又何苦呢!
  
  “何苦”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天意弄人,何苦偏偏是九个兄弟姐妹里唯一没挨过饿的家伙。由于家里养不起,生下来没满月就过继给了三叔何继梅。何继梅在株洲市武装部,抗美援朝期间被美军的燃烧弹烧伤了下半身,生育功能受到了影响,跟妻子好不容易生下一个女儿后就再也无法派上用场。在那个特殊年代,军人家庭的生活条件远在普通人家之上。过继到三叔家的何苦交了好运,丰衣足食。跟别的军人家庭的孩子一样,何必的人生也是小学、中学、参军、退役、分配,顺风顺水。八二年和八三年,体弱多病的继父母相继因病辞世。眼看家道中落,这个时候远在龙城的姐姐何齐又嫁了个香港人,家族的繁荣又续上了。继父母不在了,唯一的姐姐又远嫁香港,何苦在株洲城里孤苦伶仃,逢年过节只能回到村里来。不过话说回来,继父母健在那些年何苦一年四季也没少往乡下跑。每次被何继模揍得受不了,他就会跑回村里避难,所以这么多年跟乡下的亲人也没有任何隔阂。
  
  何苦这次回到村里带来一个让家人瞠目结舌的消息,他辞掉了别人求之不得的铁饭碗过完年就去龙城投奔姐姐何齐。何齐的香港老公在龙城开了一家纺织厂,听说纺织厂里的工人每个月的工资也是何苦做法警的两倍。何苦作为小舅子,去投靠姐夫,姐夫理应不会亏待他,工资肯定比普通工人高。
  
  多少?
  
  “低于一百我坚决不干。”何苦扬言。
  
  一——个——月——赚——一——百!
  
  他妈吹呢!
  
  大家的惊讶可以理解,在一个猪肉八毛一斤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砍来吃的年月,一百元绝对不是小钱。别说在瓜岭村,放之全乡也难找出一个月入百元的人。另外,众所周知,何苦最大的特点是对任何事都喜欢夸大其词。何苦说的话大家往往会自觉给他打个对折。不过话又说回来,五折不也还有五十块么,那也不少哇。
  
  信与不信那是你的事。你不信,总有人信。
  
  弟弟何必信了。
  
  堂弟何文信了。
  
  另一个堂弟何雨生也信了。
  
  三个人决定过完年就跟何苦一起去龙城。
  
  三个人决定跟何苦去龙城,心思却各不相同。何文是真心相信何苦的话,想跟何苦去龙城发洋财。何雨生觉得能赚五十也值得赌一把。何必是想出去见见世面,顺便喝一肚子“北冰洋”汽水。
  
  何必八零年夏天随父亲何润年去过一趟落户郑州的四叔何继模家,自从在那里喝过两次“北冰洋”汽水后就对这款神奇的液体念念不忘。如今有一个能自己挣钱买“北冰洋”汽水喝的机会,何必自然不愿错过。何必觉得应该把老表兼最好的朋友简光亚也叫上,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得跟老表有福同享。
  
  简光亚对老表何苦的话半信半疑,也想去,可下不了决心。对几个老表来说,去龙城或许只是碰运气,成与不成都无所谓,因为他们的家庭条件相对好一些。但简光亚不同,穷家薄业,又是家中长子,跟着伯父简有山做木匠好歹有份收入。万一何苦的话不着调,跟他去到龙城不但耽误了时间,来回的路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损失简光亚承担不起。何况,简光亚也根本掏不出这一大笔路费。
  
  简光亚跟何必说你去罢,你先去,要是真跟何苦老表说的一样,你写信回来告诉我,我再想办法去。
  
  简光亚打消了跟几个老表一起去龙城的念头,大年初四就跟叔叔简有财进山挑木炭了。湖南的冬天过完年还有个把月冷的,木炭是城里殷实人家必不可少的取暖燃料,这段时间贩卖木炭利润可观。叔侄俩年前自己也烧制过几窑,无一例外都不成功。烧制木炭其实是个精细手艺,虽说在乡下人人都说自己会,但事实上真不像嘴上说的那么简单,这只有自己动手干了才相信。首先选材就有讲究,并非什么木柴都可以。泡桐木、枫树木、香椿木、漆树木就不行。桐木质地疏松,烧出来的木炭易潮易碎;枫木有刺激性气味,烧出来的木炭辣眼睛;香椿木油性大,烧出来的木炭容易把天花板熏黑;漆木有毒,木炭火伤身体。其次火候和时间也很重要,稍微没拿捏准,不但投入跟产出不成比例,而且木炭品质也不可靠。要么木炭没烧透,取暖的时候着明火,搞得满屋子乌烟瘴气;要么木炭烧透了,从窑里扒拉出来直接化成了渣,呜呼哀哉。叔侄俩之前信心满满连着烧制了三窑,汗水和时间搭进去不少,钱却没赚到几个,发现还不如进山贩木炭合算。山里人家有不少烧制木炭的高手。是不是高手从他烧制出来的作品就知道。木炭长短整齐划一、手指弹一下能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抓住一头在空中甩一下不会断、折断后木炭芯有均匀细密的气孔,这就是一等一的好木炭。能烧制出这种木炭的就是高手,其他说什么都是吹牛皮。
  
  春节前后木炭的价格最好,一是买木炭的人多了,二是贩木炭的人少了。这期间把木炭从山里挑出来送到株洲市里,两麻袋能挣五块,比平时多两块。不过这五块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挣,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愿挣——两麻袋木炭,标准重量一袋五十斤,纯靠一根竹扁担,两个肉肩膀。来回一趟八十几公里,三分之一山路,三分之二马路,光靠一双脚,要不是迫于生计,鬼他妈才愿意干。
  
  吃过晚饭从家里动身,点个照明火把,进到山里已是晚上八点多。贩上木炭挑出山再赶到株洲市里,已是第二天半晌。蹲在路边把木炭卖掉,花一毛钱买两个包子,或者一毛二吃一碗素面,打个牙祭,恢复体力,然后转身往家赶。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饭,整整一天一夜。如此强体力的劳动,即使成年人,也基本上半条命没了,何况不到十七岁体重不过八十几斤的简光亚。
  
  大年初四跟着叔叔简有财进山贩了一趟木炭,赚了五块。初五在家睡一夜,初六傍晚再次跟叔叔进山。由于上一次体力严重透支,还没有完全缓过来,加上营养也跟不上,这一次还没走出山,简光亚就明显感觉到泰山压顶,双腿打颤、头晕眼花。为了赚到这五块钱,简光亚咬着牙硬挺着跟在叔叔后面。可意志毕竟不是万能,在下一个沙地陡坡的时候,脚底板抓地不牢,膝盖突然发软,双腿跪在了地上。插在扁担一侧的稻草火把发生剧烈震荡,带着火星的火把灰掉在后颈上,简光亚浑身打了个激灵,手忙脚乱去搔痛处。双手松开了扁担,扁担从肩膀上滑了下来,扁担上的两大麻袋木炭顺着山坡“咕噜咕噜”往山下滚。简光亚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追下了山。学过中学物理的人就知道,从上往下,只要距离足够,两条腿的人肯定跑不过做圆周运动的物体,因为物体可以做加速运动,人不行。简光亚试了一回,果然如此,路上连翻了几个跟斗,也没追上两麻袋木炭。也就是这件事,成了压垮简光亚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年多来吃的苦遭的罪,一下涌上心头,悲从心起,却无处宣泄。
  
  叔叔简有财挑着木炭下到山脚,看见侄子光着脚垂头丧气坐在路旁一块光秃秃的大石头上,一双破烂的解放鞋搁置在身旁,跟前的两麻袋木炭碎成了渣。简有财放下肩上的木炭,说摔伤了没有。
  
  简光亚说还好,就巴掌跟膝盖破了。
  
  简有财说哎呀,这下可好,本钱都没了。
  
  简光亚说细叔,给我支烟罢。
  
  简有财说你还有心思抽烟。
  
  简光亚没有说话。
  
  简有财看出了侄子的沮丧,说那就歇一阵。说着,简有财从兜里掏出一盒“香零山”,给了侄子一支。
  
  简光亚点着烟才抽了一口,呛得一阵咳嗽。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简光亚低着头“吧嗒吧嗒”流眼泪。
  
  简有财安慰侄子,说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哭也挽不回啊,回家好好睡一觉罢,过两天再跟我进山。我让山里佬把木炭先赊给你,我跟山里佬有交情。
  
  简光亚说我不是因为这个。
  
  简有财说是不是身上哪伤着啦。
  
  简光亚说细叔,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啦。
  
  简有财说这样怎么啦,我们家世世代代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想开点。等开了春,我带你过江西下煤矿,春耕完了去,干上两个月,能挣二百,还能赶回来收早稻。收完早稻种下晚稻,我再带你去长沙铁路上铺枕木,干到过小年,也能挣个两百多,而且回来那一趟坐火车还免票——你长这么大还没出过株洲罢。
  
  简光亚说没有。
  
  简有财说我下半年带你去坐火车,“咣当哐,咣当哐”,听到火车在铁轨上跑的声音,整个人心情舒畅,真是很有意思。
  
  简光亚这一次对叔叔的幽默毫无兴致。简光亚说我怎么是这个样子呢,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嘛。细叔,你看看我的手,你看看我的手,我这双手就不是干苦力的手嘛。
  
  简有财说你这双手是双好手,清清郎朗、细皮嫩肉,就应该是坐办公室握钢笔的手,全公社也找不出第二双这样好的手。可问题是你投胎没投对啊,这就是你的命啊——你就当是老天爷跟你开了个小玩笑不好么,你还当真。
  
  简光亚说我想不通啊。
  
  简有财说我理解,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想不通。现在我想通了,你跟我一样,哪都好,就是命不好,投错了胎。你我哪怕稍微投胎投好点也肯定有番作为——我们简家底子实在太薄了。
  
  简光亚说怎么办啊,细叔。
  
  简有财说哼哼,你还真是问对人了——我要知道怎么办还在这。
  
  事情过去两天,住在隔壁的叔叔简有财一天晚上悄悄把简光亚从家里叫到外面。站在一片漆黑的篱笆下,叔叔简有财做贼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塑料袋,看四下没人,迅速把塑料袋塞进简光亚胸前的兜里,说光亚,这里面有四十七块钱,千万别让你细婶知道,你拿上这钱买张车票跟你老表他们到外面去碰碰运气,搞不好真是条活路呢。
  
  简光亚大惊,说细叔,你哪来这么多钱。
  
  简有财说我把我山上那几十棵杉木卖给何运卿了,过完正月他就带人来砍。趁现在你细婶还不知情,你早点走——这死绝人的地方确实没有生路,你要不走,这辈子就跟我一样了。
  
  简光亚说那杉木是你留着给光茂以后讨老婆盖房子的啊。
  
  简有财说先顾眼前。
  
  简光亚说这么大的事你没跟细婶商量,细婶到时候追问起来你怎么解释。
  
  简有财说那就不解释了,她不敢打死我。
  
  一九八四年阴历正月十四何苦何必何雨生何文简光亚一行五人踏上龙城这片土地的那天,后来的龙城首富陈岭南已经来龙城两年了。
  
  要不是出海的时候被尼龙渔网绞断两根手指,陈岭南说不定这辈子都是蛇城乡下的一个渔民。这非常有可能,因为陈岭南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完一生的,有的夭折在海里,有的病死在家里。
  
  陈岭南绞断手指前的人生一点不比简光亚好。五九年母亲生下弟弟陈水南后没多久便饿死了,十三岁那年父亲出海被台风刮进海里淹死了,随后就子承父业随村里的大人上船出海了,十六岁娶妻生子。
  
  生活在海边的男子成家都早。海上风大浪大,每次出海都是生死未知,谁也无法预料是满载而归还是尸骨无存,唯一能做的就是趁活着的时候赶紧娶个女人把后代繁殖出来,这样即使死了也后继有人,而不至落得一个绝户。父亲死的那年刚满三十岁,留下陈岭南和陈水南两个未成年的儿子。陈岭南绞断手指那年二十六岁,也已经是三个儿子的父亲,大的九岁,小的三岁。
  
  绞断手指那次是陈岭南此生最后一次出海作业,因为赶上恶劣天气,狂风暴雨,船上的人手忙脚乱收网,结果偏偏遇上网获大丰收,慌乱中出错,等到把上千斤鱼拉上船后,陈岭南发现自己左手食指和中指的两节手指不知道哪去了。上岸后在家养了两个月,陈岭南有心重操旧业,可公社的船老大不想要他了。这可以理解,因为一个手有残疾的人海上作业肯定赶不上一个手脚健全的人,而手脚健全的人有的是。就这样,陈岭南的渔民生涯从此画上了句号。在一个家家户户以出海打渔为业的村里,过早结束渔民生涯的陈岭南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这个时候有两个现实摆在陈岭南面前,一是终于不必整日提心吊胆过活了!二是拿怎么养家糊口呢?
  
  陈岭南来龙城的直接诱因有两个,一是弟弟陈水南吵着分家让陈岭南寒了心,二是分家的时候和老婆林子芳打了一架也让陈岭南心灰意懒了。先说跟弟弟陈水南分家的事。由于父母早逝,陈岭南一手把弟弟拉扯大。弟弟陈水南上到中学二年级就辍学了,陈岭南为了不让他出海,到处托关系,把他送进了公社的海产加工厂,成年后又张罗着替他娶亲。作为哥哥,陈岭南可谓仁至义尽。然而陈岭南绞断两根手指不到半年,弟弟陈水南就在弟媳的怂恿下吵着跟哥哥分家,丝毫不讲兄弟情分。再说跟老婆吵架的事。正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陈岭南那个小肚鸡肠的老婆林子芳因为分家的时候小叔子多拿了几个花胶,就觉得吃了天大的亏。问题是她觉得吃亏了却又不亲自出面理论,只知道在丈夫面前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林子芳的小家子气也不是不能理解,因为分家的时候陈岭南分到的家产也不过是一间半瓦房和十几个破碗二十斤大米以及十几个花胶。而唯一值钱的就是花胶,少分几个确实是个不小的损失。另外那几十个花胶还是林子芳多年来冒着被扣上“割资本主义尾巴”的罪名背着生产队一个一个好不容易才攒下的,是给几个儿子将来成年后结婚准备的彩礼。为了长期保存那几十个花胶,林子芳用废报纸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严严实实。怕被人发现,都不敢挂起来,而是藏在床底最深处的樟木箱子里。多年来,林子芳几乎每个礼拜都要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把箱子从床底拖出来数一遍里面的花胶,数量对上了才能安睡(从没错过),可见这几乎是林子芳的命。这条命一下被小叔子分去一大半,等于半条命没了,林子芳心里有多煎熬可想而知。但陈岭南从另外一个角度解读,即使分家的时候多分几个花胶,这个家也一样穷,所以少分几个也损失不到哪里去。何况分去的还是自己唯一的弟弟,又没分给外人。夫妻二人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一致,陈岭南心里堵得慌,无处宣泄,几次三番拌嘴后,终于忍无可忍揍了妻子一顿。这是陈岭南对妻子下手最重的一次,可以说把林子芳揍得鼻青脸肿。林子芳发现打不过,抱着最小的儿子陈欢连夜回了隔壁村的娘家,临走的时候撂下狠话,叫陈岭南在家等着。林子芳在娘家是长女,下面有好几个已经成年的弟弟。陈岭南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夜从家里逃了出来。就是这样。
  
  陈岭南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顺走了家里唯一值钱的两样财产——结婚那年丈母娘家送的一辆“永久”和跟弟弟分家后剩下的那十几个花胶。陈岭南揣着花胶,骑着“永久”,奔波了两天两夜,饥肠辘辘抵达了四百公里外的龙城。这辆“永久”在龙城即是陈岭南的代步工具,也是陈岭南谋生的工具,从七零年买下它,到八七年被淘汰,足足追随了陈岭南十七年。至于为什么要带走那十几个花胶,绝对不是为了故意气林子芳,而是实在无奈。陈岭南最初的打算是拿那十几个花胶到蛇城市里的海产干货店卖了换钱,因为出门需要盘缠,而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又身无分文。可临了还是舍不得出手,因为太珍贵,是老婆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花了近十年才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卖了将来回去没办法跟老婆交待。因此,十几个花胶最后也跟着陈岭南一路来到了龙城。即使到了龙城,即使几次在最艰难的时候,陈岭南也没有把花胶卖了。直至八六年春天,陈岭南闻到床底下一股海鲜恶臭,拿出来一看,由于保存不当,又赶上连日阴雨,报纸包着的花胶受潮了,生蛆了,即卖不出去,也吃不了。陈岭南看着地上蛆虫涌动的花胶,回首往事,抱头痛哭,一边哭一边考虑是扔了还是洗干净煲来吃了。陈岭南心里斗争了足足一个下午,最后还是把它们埋了。打这以后,陈岭南再也不吃花胶了,也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吃花胶,因为闻着花胶味就难受,心酸,又想吐。
  
  由于离家的时候走得仓促,也不知道要办理通行证,虽然成功潜入了龙城,陈岭南却一直没进到工厂。初到龙城的那两个月,陈岭南的遭遇可以用一个“惨”字形容,衣衫褴褛,风餐露宿,饥寒交迫,戚戚然如丧家之犬。更凄惨的是连着骑了两天两夜自行车,多年的痔疮又犯了,奇痒无比,疼痛钻心,大便还带着血。就因为没钱医治,只能自己简单处理,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痛苦至极。多年后,辉煌腾达的陈岭南在朋友面前也愿意调侃一下自己曾经落魄的过往,但即使这个时候,也尽量不去追忆最初的那两个月,更讳于被人知道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怎么说呢,除了他妈的没有伸手跟人乞讨,当时的陈岭南跟叫花子毫无二异。不过那段日子并没有一直持续,两个月后陈岭南就有了职业。
  
  简光亚第一次见到陈岭南是在来龙城第一天傍晚,地点是龙城郊外的塘头镇边上的岗丰村里的一片香蕉地中间一口鱼塘边上的一堆废品旁。此时的陈岭南依然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不过在长期的闲散过程中他已经有了固定的谋生手段。其实,在龙城这个发展如火如荼的城市,只要不太计较生活质量,生存并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拾荒也能生存。陈岭南从事的就是这个职业。熟悉了当地的环境,一个月下来收入还不少呢,而且还充分自由。尤其让陈岭南对现状满意的是,自己即不用像流水线上的打工仔那样被资本家压榨,也不必像过去在老家那样每次出海都担惊受怕。而且,陈岭南明显发现,只要自己足够勤奋,生活确实能发生改变——往好的方向。
  
  一年前,身上有了一点积蓄,陈岭南扩大了生意规模,除了捡废品,也收购废品。陈岭南骑着他那辆“永久”,游走在塘头的街头巷尾和工厂学校附近以及公路旁,半收半捡,风雨无阻。那个年代国人对废品回收还概念淡薄,家里的无用之物往往一扔了之,即使卖,也基本上是半卖半送。陈岭南最喜欢的废品是废纸,尤其是硬纸壳。硬纸壳整齐,便于捆绑,也便于装载。而且,在龙城这个发展如火如荼的轻工业城市,纸壳从来不愁销路。如果耍点小聪明在硬纸壳里塞点其他废纸,再往里面洒点水增加分量,利润就更可观了。
  
  陈岭南经常这么干。
  
  两年来,那辆“永久”为陈岭南发家致富立下了汗马功劳。那个年月很多在塘头的人都看到过这样一幕——一个无论春夏秋冬都穿着破烂背心的瘦得脱了相的家伙、用一辆六成新的自行车载着三四百斤甚至更重的堆得像座小山一样的废品、身体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前行。厉害的是这个家伙竟然还能骑上去,还能蹬得动,看上去就像耍杂技一样。更厉害的是那辆“永久”,很多路人都等着看它在半路上散架那一天,或者看它在半路上车轮扭曲变形。然而所有人都失望了,它无比忠诚,替主人鞠躬尽瘁服务到了一九八七年。
  
  因为生意的需要,一年前陈岭南以月租五元的价格从塘头镇一户人家手里租下了水塘边的一块荒菜地,用捡来的废木料和牛毛毡以及铁皮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窝棚。从此这里即是他的住所,也是他事业的发源地。闲暇之余陈岭南还在窝棚旁边的地里种了菜,空心菜、油麦菜、青菜、茼蒿、香菜、麻叶、芥菜、胡萝卜、白萝卜、小葱、蒜苗,五花八门,郁郁葱葱,每样十几颗,或者一小片,也不知道是出于情趣还是满足口腹之欲。两年来,陈岭南会按时汇钱回家,但一次也没有回去过。倒不是怕妻子报复,床头打架床位和,林子芳早已原谅了他。不回家纯粹是想多赚点钱,然后衣锦还乡。两年来陈岭南经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被堆积如山的废品埋了。埋在废品山下面的陈岭南喘不过气来,浑身无法动弹,呼救也无济于事,只能静静地等死。可陈岭南感觉到无比幸福,因为他看到了堆积如山的废纸、废铁、废铜、废铝、废塑料、甚至还有废金子,等等等等,这些东西都是财富。陈岭南被财富埋了,幸福死了。
  
  简光亚那天在水塘边见到陈岭南的时候,陈岭南顶着一头湿哒哒的长发光着膀子穿着一条白夏布裤衩蹲在窝棚外面一棵往下滴着水的香蕉树下烧菜。早春二月,气温不到十度,天上还飘着雾一样的毛毛细雨。由几块土砖随便垒起来的灶里“噼里啪啦”烧着木柴。灶上烧菜的锅是一个烤得乌黑的铝制长方形饭盒,两支筷子代替锅铲,锅里“咕咚咕咚”煮着一条四指宽的鲫鱼,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酱油和小葱的香味。
  
  看到这幅景象,简光亚不知道眼前这个湿漉漉的家伙究竟是叫花子还是病入膏肓被家人遗弃的病人。打量蹲在地上的这个怪物,简光亚更是惊异。在这之前,简光亚见过最瘦的人是何必。身高近一米八的何必体重只有一百斤冒头,胸前的十几条肋骨和背后的整条脊椎触目惊心。眼前的人却比何必还瘦,一米七左右的个头,天庭无比饱满、眼窝深陷,颧骨凸起,浑身上下皮包骨头,连屁股上都没有二两肉,尖得跟锥子一样。而且四肢比例严重不协调,四肢一样长,加上披着一头至少有大半年没有剪过的长发,蹲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民国年间剪了辫子丢了铁杆庄稼生活落魄的满清遗老。
  
  其实不然。陈岭南一直就很瘦,只是在龙城的这两年里更瘦了而已。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得很,要不然也不可能在早春二月下着蒙蒙细雨的日子里穿着一条裤衩蹲在屋外炒菜。没有一个金刚不坏的好体格,这种荒唐事根本干不来。这得益于多年的海上作业经历,由于职业需要,即使再冷的天气,渔民也是光着膀子赤着脚干活,因为穿着衣裳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不是被汗水浸湿,就是被海水或者雨水打湿。虽然也会感觉到冷,但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只是因此落下了一身病而已,这就是渔民的命运。因为年轻,多数病还在潜伏期,没有爆发出来,所以也没有足够重视。不过也有已经爆发出来的,比如风湿,关节疼痛,醒来后浑身无法动弹,等等,只是陈岭南还没有重视。眼前的生活对陈岭南来说一点也不艰苦,反而乐在其中,因为海上的生活远比这恶劣一万倍。陈岭南甚至不止一次觉得,当初被渔网绞断两根手指就是自己转运的开始,不然的话自己至今还在海上,或者已经死了。
  
  简光亚会在来到龙城的第一天跟陈岭南相遇,源于没能顺利进到表姐夫郑家驹的纺织厂。这要怪何苦。果不其然,在老家的时候何苦又吹牛皮了。最初何苦写信跟姐姐何齐说要来龙城,何齐确实也答应了。只是何齐以为何苦是一个人来,结果没想到一下子来了五个。何齐的丈夫郑家驹的确是香港人,夫妻二人在龙城也的确开了一家纺织厂。问题是郑家驹并不是有钱的香港人,夫妻二人的事业也没有何苦以为的那么辉煌。纺织厂只是一个二百来平米的简陋铁皮屋违章建筑,车间里摆着几台大工厂更新换代淘汰下来的油迹斑斑的二手纺织机,甚至都不能称之为生产线。生产出来的也只是半成品,纺织厂因此也只能称之为加工厂。干活的是十几个乡下姑娘,一律的歪瓜裂枣,一律的没文化。有文化的都优先考虑进正规的大厂,不会考虑这样的作坊。打工仔也有判断力,在他们的见解里,大厂跟小厂的区别是前者一年四季开工,而后者随时可能因为经营不善或者没有业务而倒闭。稍微有点选择的打工仔都会考虑进大厂,留给郑家驹的只能是没有选择的人。郑家驹负责在外面联系业务,所谓的联系业务,就是赔大老板吃饭喝酒,把大老板哄高兴了,业务就有了。何齐负责管理,其实也没什么可管的,工厂就那么十几个人。工人吃饭管饱,每个月还有五十块钱工资,比在老家强了千万倍,所以工作起来自然是争先恐后,赶都赶不走。何齐多数时候也是在机器前干活,顺带给十几个工人做饭,说起来其实比工人还辛苦,何况此时何齐肚子里还怀着六个月大的小儿子郑何从。何齐来龙城非常早,七四年就来了。那年她父亲何继梅的一个关系很铁的战友家里需要一个伺候瘫痪老人的保姆,何齐正好中学毕业,就过来了。
  
  郑家驹二十七岁,何齐二十六。夫妻俩小小的事业刚刚起步,这已经倾尽了两人的所有。如今一下来了五个,这确实难倒了他们。全部安排工作?多出一笔不小的开支,何况也用不上——首先纺织机就不够。安排一两个?那么其他人怎么办?让他们回老家?那么谁留下谁回老家?夫妻俩经过一番商议,最后决定,自己的工厂顶多安置两个。至于剩下的三个,夫妻俩分头去附近的工厂打听,看看有没有工厂缺人。打听到了,当然最好。没打听到,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让他们原路返回。结果还是郑家驹资源广,当天就打听到了,而且三个都要,是郑家驹认识的一个香港朋友开的油漆厂,就坐落在塘头镇外面的水塘边上。郑家驹的朋友叫郭宏生。郭宏生看中了何苦何雨生以及何文,因为油漆厂是高强度体力活,这三个人都成年了,而且身强体壮,正好适合。何必太瘦,简光亚太矮小,郭宏生没看上。可郑家驹也不想要何必和简光亚,因为何必眼睛东张西望,给郑家驹的感觉是静不下来。简光亚无精打采,也不像能干活的料。最后两人争执了一番,郑家驹能说会道,留下了小舅子何苦和何雨生,其他三个跟郭宏生走了。就是在快到油漆厂的路上,简光亚第一次见到了陈岭南。
  
  陈岭南对简光亚产生印象却是在很久以后。那天傍晚陈岭南光顾着埋头烧菜了,一行人打跟前经过的时候根本没抬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陈岭南也没有注意到简光亚。坐落在水塘对面的油漆厂尽管近在咫尺,陈岭南却一次也没有进去过,因为进不去,另外也不想进去,油漆味太重了,对身体有害。直至次年夏天的一个上午,一身油漆味的简光亚来到陈岭南臭烘烘的废品站,问陈岭南收不收原料桶。
  
  陈岭南当然收,不过还是感到诧异,因为油漆厂的原料桶一直以来都有原料厂家回收,怎么这次会当废品卖呢。
  
  简光亚说原料厂收走的是好桶,可以循环使用,而叫陈岭南收的是废桶,只能当废品。
  
  听到这里,陈岭南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报废的化工原料桶在废品当中也属鸡肋,先不说卖不起价钱,处理起来还有危险。化工残余如果在桶里发生反应形成气体,处理不当会爆炸。同在塘头镇上的“水仙花”油漆厂去年就发生过一起原料桶爆炸事故,把厂里的一个傻帽工程师整条手臂切了下来,在往医院送的路上陈岭南亲眼目睹,自然不敢马虎。
  
  陈岭南原本不想接这单生意,因为确实赚不了几个钱,没必要冒这个险。不过转念一想,人家第一次上门,还是接了罢,就当交个朋友,以后说不定还有合作,于是就跟简光亚去了厂里。但这次简光亚还是没有给陈岭南留下什么印象。几年下来,陈岭南已是阅人无数的老江湖,一个工厂打工仔能给他留下什么印象呢!不过很快陈岭南就发现自己小看了简光亚。
  
  那天简光亚带着陈岭南进到油漆厂,让陈岭南看了一下码在围墙根下的报废铁皮桶,叫陈岭南报了一下收购价格,却没有让陈岭南把铁皮桶收走,而是找了个借口把陈岭南送出了厂。生意没谈成,陈岭南也没有感到遗憾,甚至巴不得是这个结果。因为确实是鸡肋,几十个二百升的铁皮桶,倒腾一回赚不了几个钱不说,还得专门租辆车搬运,基本上等于是搬运工。
  
  可事情过去五六天,简光亚又找上门来,叫陈岭南去厂里收桶。
  
  陈岭南说你找别人罢,我不收了。
  
  简光亚说为什么。
  
  陈岭南说我没车啊。
  
  简光亚说你租车啊。
  
  陈岭南说本来就没钱赚,租个车还不亏死。
  
  简光亚说你放屁。
  
  陈岭南说不信你去问问其他收废品的,看看他们愿不愿意收。
  
  简光亚说那么好桶你收不收。
  
  陈岭南说好桶我当然收。
  
  简光亚说好桶你收什么价。
  
  陈岭南说十二块钱一个。
  
  简光亚说你放屁,人家怎么是十四。
  
  陈岭南说十四就十四,你有多少。
  
  简光亚说有八个,不过你要连报废的桶一起收走。
  
  陈岭南说这完全可以,我租个车就去厂里拉。
  
  简光亚说八个好桶一百一十二,三十一个报废桶九十三,总共两百零五——你现在就把钱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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