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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部分:草莽时代 第一章

正文 第一部分:草莽时代 第一章 (第2/2页)

陈岭南说为什么。
  
  简光亚说我把好桶跟废桶混在一起,你去到厂里什么都不要说,全部搬上车就是。
  
  陈岭南也是老江湖,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奥妙是——简光亚把好桶当废品卖,中间存在十一块钱的差价,八个桶的差价是八十八块,这八十八就进了他简光亚自己的腰包。这确实是一个不道德的行为,但在改革初期,敢这么干的人,往往是人才,首先说明他脑子灵活,开窍快;其次证明他胆子大,敢冒险。包括陈岭南自己,也是这类人。或许在想象中你会以为这样的人肯定是一脸奸诈。然而你错了,他们看上去比任何人都老实、忠诚、少言寡语、人兽无害。陈岭南看着眼前的简光亚,心里琢磨,是跟他交个朋友呢,还是离这个屌毛远点……
  
  通过表姐夫郑家驹的介绍进了厂,简光亚首先遭遇的一个困境就是皮肤过敏。这是很多第一次接触油漆的人都要遭的罪,何必和何文也未能幸免,只是过敏程度比简光亚轻一点而已。
  
  最开始是皮肤变得无比干燥,浑身奇痒难耐,越挠越痒,越痒越挠。挠出一身疹子,然后浑身肿得跟个刚出笼的馒头一样,灼热、疼痛、无法睡觉、咽喉肿痛、食欲不振、睁不开眼睛。这样的痛苦持续数天或者十数天甚至更长,直至肿胀渐渐消退,死皮脱落,最后成功脱敏,凤凰涅槃。
  
  油漆厂的工作跟苦力差不多,环境也很恶劣,但三个人对这份工作依旧无比珍惜。刚到龙城就顺利进到了厂,这就够幸运了,何况每个月六十块钱的工资也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三人遇到了一个好老板,除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作为押金没有发下来,之后每个月的工资老板郭宏生都不会恶意拖欠或克扣。能做到这一点的老板已经非常难得,不跟远的比较,就跟郑家驹比。郑家驹人也不坏,工作拼命,待人随和,但一旦涉及到钱的问题,也没有半点人情味,包括对小舅子何苦。何苦在老家的时候天真地认为来到龙城会得到姐夫的特殊关照,然而却没有。郑家驹给他的工资跟其他工人差不多,因为是男人,仅仅多五块而已,每个月五十五,吃住也一样。
  
  “你是来学东西的,不能一上来就想拿高工资。我要一开始就给你高工资,那是害了你。”郑家驹小气还振振有辞。
  
  在大家的想象中,好像从香港过来的人都是有钱的老板。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个时期来到龙城的香港人里,实力真正雄厚的凤毛麟角。这不难理解,首先是刚刚开放,政策并不明朗,加上国内的工业配套不完善,真正的大老板多半不敢轻易冒险。敢冒险的大都是中小老板,吸引他们的也是内地廉价的劳动力和租金便宜的土地。而最多的是郑家驹这类,年轻,在香港的时候一文不名,但不甘清贫,敢于冒险。他们在香港其实也是社会底层,没多少文化,出身卑微,没有背景,在当地找不到好的出路,有的是掩饰不住的蓬勃野心和比大陆人更开阔的视野。最初他们跟着从香港过来的老板干几年,手头积攒了一点点资本,也有了一点经验和技术,于是出来单干。租个简陋车间,买点便宜设备,招几个廉价工人,摇身一变就成了老板。他们衣着时髦,腋下夹着人造革公文包,公文包里没有公文,只有样品,为的是随时随地跟客户洽谈生意。他们混得好不好,其实从他们走路的神态就能分辨出来。如果他们走路的时候双腋夹紧,而且靠路边走,眼镜像贼一样到处张望,那肯定是在寻找潜在客户,肯定是还没混好。混得好的,下巴朝上,眼睛长在头顶上,走路也一定走马路中间,即使挡了后面的车,也要等对方按了半天喇叭才会慢条斯理让路,还会用眼神告诉你,他非常不开心。
  
  郭宏生属于后者。郭宏生二十八岁,未婚,家在九龙深水埗。去年他还是“水仙花”油漆厂里的配料员,因为掌握了油漆生产工艺,过完年返回大陆就自己做老板了。简光亚和何文以及何必是他招的第一批工人。工厂条件简陋,一个二三百平米的铁皮屋车间,一台经常罢工的人力叉车,几个铁皮搅拌桶,以及各种原材料,就构成了工厂的全部资产。可能是第一次做老板,郭宏生对工人真的很够意思,除了不会恶意拖欠或者克扣工资,而且每个月还发给每人五块钱“特殊工种津贴”。何文何必和简光亚应该是龙城最早拿到“特殊工种津贴”的内地打工仔,在这之前以及之后很多年,所有津贴都只针对香港籍员工,内地打工仔想一下都会被炒鱿鱼。
  
  油漆生产全部是手工操作。工人的岗位也没有分工,都是通才。每天的工作就是郭宏生在一旁手把手指导,三个工人把各种化工原料按比例兑入搅拌桶,然后拿一根钢管在桶里持续不断的搅拌,直至搅匀。如果说搬运原料是苦力活,搅拌原料就是磨洋工。由于各种原料的密度和粘度不同,把它们搅拌均匀绝对是一件即检验体力又考验耐心的事,同时还要忍受各种刺鼻的气味。即使三个人轮流搅拌,一桶原料变成合格的油漆,人也基本上已经汗流浃背头晕眼花了。然后是给成品油漆装罐和包装。
  
  郭宏生的油漆厂一开业便生意兴隆。工人的工作时长不定,以当天的订单数为准。有时候一天工作一上午,有时候一天工作十六七个小时,订单完成即下班。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打包好的油漆装上人力三轮车。郭宏生把油漆拉到货运公司,分发到各地的客户手里。在郭宏生发货这段时间,大家在厂里自己动手做早餐,想吃面条就煮面条,想吃饭就做饭。尽量别喝粥,因为是体力劳动,不顶饿。做好早餐,吃完,然后等郭宏生回来,一天的工作又开始了。日复一日。
  
  大家每天过得都很快乐,因为再也饿不着了,而且每天还能吃到荤腥。另外每个人的愿望在从郭宏生手里领到工资那天都能得到实现。拿到工资后,简光亚给自己留下二十块,剩下的四十块通过邮局汇回家。何文也一样。何必身为家中幼子,工资可以全部自己留下。但即使如此,何必也总是三个人里最穷的一个,因为他有三大爱好,吃零食、喝汽水、买衣裳。来到龙城后,零食和“健力宝”是何必每天必不可少的。“北冰洋”汽水在龙城没有卖,何必爱上了“健力宝”。何必对其他什么都不会上瘾,唯独“健力宝”例外。如果有详细统计,何必十有八九是全中国喝“健力宝”最多的人。从八四年来到龙城至零一年出国,基本上每天都要喝上一罐甚至十几罐,几乎一天都没落下,雷打不动。漂亮衣裳更是何必的最爱。从小到大,即使缺衣少食,何必也从来没有放弃对美的追求,出门前浑身上下如果没有捯饬漂亮,他会变得特别拘谨、羞涩、甚至自卑,这是与生俱来的天性。也因为爱打扮,来到龙城后,大家每次上街,何必往往都是焦点。被人关注的另一个原因是何必对衣裳颜色的偏好与众不同,独爱红色和白色。试想一下,八十年代中期,一个穿着红色尼龙衬衫、白色涤纶喇叭裤、白色人造革皮鞋的高个俊俏男孩走在街上,那得有多拉风。爱打扮并不是何必一个人的爱好,何苦也一样。何苦不像弟弟这么讲究衣裳的颜色,只讲究衣裳的新旧。兄弟二人都爱打扮,也会打扮,南方人的俊秀五官,配上北方人的个子,可以说走到哪都鹤立鸡群,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何苦来到龙城不久就跟一群江西人打成了一片。那群江西人都来自赣州,在龙城蹬三轮车。此时在龙城蹬三轮的是清一色的赣州人。发生这种奇怪现象唯一可以解释得通的就是,当初某一个没有进厂的赣州人偶然从事这一行,意外发现这一行可以谋生,于是就在老乡中间一传二、二传三,最后形成了垄断。这种现象在开放早期的龙城属于普遍现象,比如香港人都是人上人,街上卖菜的一律是江西北部人和湖北南部人。蛇城人做五金建材和包工头。四川人开饭馆和做宵夜。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老家一直是孩子王的何苦来到龙城不久就跟赣州人的首领“熊老师”打得火热。“熊老师”比何苦大两岁,两人以兄弟相称,有空就凑在一起吹牛皮。
  
  “熊老师”早先是赣州老家的一个小学老师,偶然从《人民日报》上看到龙城开放的新闻,当即辞掉铁饭碗就跑来了。“熊老师”皮肤黝黑,中等个头,身材精瘦,在龙城这些年多次单枪匹马打跑试图呛行的非赣州人,一年前竟然还娶了塘头镇长林炳辉的侄女林乐怡,而且林乐怡还是塘头镇上出了名的美女,可以说牛逼透了。“熊老师”垄断的三轮车行业是个一本万利的暴利生意。在出租车还没有普及、公交车也还严重满足不了市场需求的八十年代早期,坐三轮车通常是香港老板们彰显身份的奢侈消费。穿着时髦的香港老板仰躺在绒布后座上,穿着背心或者光着膀子的三轮车夫在前面挥汗如雨,三轮车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飞驰,三轮车夫心里欢快,资本家心里享受,各得其所。“熊老师”手下蹬三轮车最厉害的是一个叫文东生的赣州佬。这个家伙栽着两个标准体重的成年男子从塘头到龙城市医院二十公里路程只花了二十八分钟,跟飞一样,而且没有发生交通意外。那一趟下来的收获也不菲,挣了一张红彤彤的百元港币,轰动一时。这个家伙当时之所以那么拼,是因为客人得了阑尾炎,赶着去医院切阑尾。
  
  不过蹬三轮车这个行业门槛也不低,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参一脚。首先你得是赣州人,其次你得有个好体格,最后你至少还有辆三轮车。人力三轮车价格一点也不便宜,一辆就三四百,甚至更贵。也因为如此,在这时期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通常两个甚至三个赣州人合伙经营一辆三轮车,每个人轮流蹬一天。即使如此,大家也不少挣。好的时候一天收入甚至上百,不好的时候也有二三十,比进厂务工强百倍。车夫每天挣的钱“熊老师”抽成一半,另一半归车夫自己所得。不过车夫也都情愿,因为“熊老师”负责保护他们,比如遇到纠纷他要出面摆平、被人打了他要出面报仇、受伤没有收入期间的衣食住行和医药费他要承担,等等此类。没有“熊老师”罩着,你干不长。“熊老师”手下此时有三十几个车夫,一天的抽成五六百,即使刨除一切开支,也至少有四五百,一个月进账轻松过万。八四年,月入上万无异于今天的月入百万,可谓惊人。然而,“熊老师”从不露富,穿着朴素,抽着中等价格的“芙蓉”,自己还每天出车拉客,无论春夏秋冬,风雨无阻,也不知道是热爱这一行还是想发财想疯了。正是因为行业暴利,为了防止竞争,“熊老师”领着三十几个蹬三轮车的赣州老乡垄断了这个市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此时的龙城有四个已成规模的流氓团伙。一伙是以“熊老师”为首的赣州帮。一伙是以“眼镜”为首的湖北帮,垄断了龙城的蔬菜水果批发。一伙是以“幺哥”为首的四川帮,从事赌博和娱乐。其中势力最强的是以“辉哥”为首的龙城本地帮,垄断了龙城的河沙挖采和沙石运输,比其他行业规模更大,也更暴利。此时的几个流氓大哥跟后来的后起之秀存在一个显著的区别,那就是他们先是生意人,生意需要,才做了流氓。而且他们的受教育程度普遍高于周围的人,出身也比别人好许多——“熊老师”父母是机械厂工人,自己做过小学老师。“眼镜”父亲是湖北咸宁市农业局副局长,自己是物价局职工。“幺哥”父亲是小有名气的作家,自己是成都文联的通讯员。“辉哥”当过兵,之前是龙城电风扇厂保卫科科长。包括后来的何苦,父亲是株洲市武装部干部,自己也当过兵,做过法警。
  
  何苦来到龙城不久就开始追女朋友了。他已经二十三岁了,确实该谈婚论嫁了。何苦的女朋友叫陈丽,是隔壁纺织厂的办公室文员。之前何齐也在那家纺织厂上过班,两人是株洲老乡。厂里湖南人不多,绝大部分是本省人,因此两人关系密切。陈丽上过职校,八一年刚毕业就只身一人闯了龙城,在龙城也没有任何背景,可谓胆识过人。何苦追求陈丽是姐姐何齐的主意。陈丽面容消瘦、身型修长、话语不多,一看就属于那种能自己拿主意的女孩子。更令人佩服的是陈丽超前的商业意识,白天在工厂上着班,晚上还去外面做生意,八二年就开始在塘头街上摆地摊。而且眼光独到,专卖蚊帐。龙城地处华南,城市背山面海,蚊子多得吓人,一年有十二个月能听到蚊子叫。本地人好像习以为常,外地人可受不了,尤其是O型血和B型血的人,被蚊子撵着叮咬,没有蚊帐根本没法活。陈丽的经济头脑真的很不一般,卖的是香港走私过来的化纤蚊帐,轻薄、透气、时尚、美观,而且不贵,分分钟就把国内的亚麻布蚊帐比下去了。唯一的缺陷就是不防火,弹点烟灰在上面就出来一个大洞。但瑕不掩瑜,消费者还是很追捧。打工仔们买下一顶这样的蚊帐往往当宝贝一样精心呵护,使用前也不忘小心翼翼保存好包装盒和薄膜内袋,因为即使哪天不在龙城打工了,也肯定要带回乡下老家。在乡下老家,这将是一件很体面的家当,姑娘拿来当嫁妆,小伙子拿来装饰婚床。这年月的打工仔全都是恋物癖,每到春节返乡,都会尽最大可能带走他们的宝贝。被子枕头凉席、衣裳裤子鞋子、锤子斧子菜刀、牙膏牙刷漱口杯、塑料脸盆塑料桶、塑料板凳塑料椅,甚至铝合金楼梯,等等此类(作者的哥哥更传奇,九零年坐了一天一夜火车从深圳扛回一条六米来长的塑胶下水道管道,最后却发现在农村的家里根本用不上)。所有这一切加起来的体量远远超过打工仔自身,身材瘦弱的打工仔们把这一切扛在背上,看上去就像一只蚂蚁扛着一个大馒头,步履蹒跚、大汗淋漓,却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所有这一切都会跟着它们的主人离开龙城登上返乡的火车跋山涉水不远千里回到故乡,继续为它们的主人服务多年。所有这一切在乡下都是身份的象征,证明他们的主人出过远门、见过世面。
  
  由于市场巨大,陈丽的蚊帐生意相当兴隆,平均每个晚上都能卖出去两三顶,能赚六七块。何苦为了追求陈丽,起初也天天晚上跟着一起出门练摊。过了一段时间陈丽就不让他去了,因为他不让客人讨价还价,自从他来了后,陈丽发现自己的生意每况愈下。
  
  “我真是倒了血霉了,怎么会认识你。”一天晚上一顶蚊帐都没卖出去,回厂里的路上陈丽冲何苦抱怨。
  
  何苦说我至少可以帮你扛包啊,你不用那么累。
  
  陈丽说罢了,那么轻我扛得动,以后你别跟来我就烧高香了。
  
  何苦说我不在你被人欺负怎么办。
  
  陈丽说那我之前是怎么过来的。
  
  何苦说你总该给我个向你献殷勤的机会罢。
  
  陈丽说我已经见识了,不合我心意。
  
  何苦说咦,你怎么这样呢。
  
  陈丽说你就不能好好工作么,我只喜欢有上进心的男孩子。
  
  来到龙城半年多后,简光亚也情窦初开了。对方姑娘是表姐何齐厂里的“厂花”操小玉。操小玉八三年春天来的龙城,是最早来到龙城打工的极少数河南人之一。她二哥操小岭七十年代中期当兵来到龙城,春节回家探亲的时候把她带了出来。操小玉是简光亚平生第一次有感觉的姑娘。简光亚对操小玉有感觉最开始不是因为操小玉的长相,而是因为操小玉的脖子和手脚。操小玉个头在一米七开外,身材丰腴,手长脚长脖子长,细皮嫩肉。看着操小玉的手脚和脖子,简光亚总是不由自主想起外婆在世的时候戴在手腕上的那个翠绿手镯。操小玉漂亮的手脚和脖子不戴点饰品让简光亚总觉得遗憾。简光亚觉得那个翡翠手镯如果戴在操小玉手腕上肯定非常好看。操小玉的手不是一般的长,一只手从背后绕过去能搭在另一边的肩膀上。闲下来的时候操小玉喜欢背着手靠在墙跟下,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的手臂,看上去即羞怯又朴素,惹人怜爱。操小玉走路的样子也很特别,慢慢悠悠,无精打采,双肩喜欢左右摇摆,像是浑身没有骨头似的。至于长相,不能说漂亮,但也不难看,高鼻梁深眼窝,轮廓鲜明。皮肤也白,凑近点看的话,脸上的经脉清晰可见。
  
  最早何苦也对操小玉有感觉,但被何齐泼了冷水。何齐认为操小玉头脑简单,没主见,家里也很穷,最不能接受的是没文化,写自己的名字都歪歪扭扭,跟何苦完全不搭,娶了她绝对是个负担。听姐姐这么一说,何苦觉得也对,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简光亚对操小玉也只是心动而已,由于家庭负担太重,迟迟下不了决心。另外年龄也不大,还不满十七岁,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当然,最重要的是两人完全不搭。首先不搭的是年龄,操小玉已经二十岁,在老家应该都结婚生子了,而简光亚自己还只是半大的孩子。然后是外型,操小玉人高马大,足足有一百四十斤,发育相当全面,而简光亚只有一米六,体重不到九十,又矮又瘦。最后是地域上的距离,简光亚是湖南人,操小玉来自河南洛阳。
  
  喜欢操小玉的还有旁边工厂里好些个打工仔,当然也包括何雨生跟何文。何雨生二十岁,何文也十九了,都到了对姑娘有想法的年纪。操小玉除了上面那些特点,最关键的是脾气超级好,任谁欺负都不会翻脸,整天笑呵呵的,这样的傻姑娘没办法不招男孩子喜欢。不过跟简光亚一样,何雨生跟何文也只是心里喜欢而已,迟迟不知如何开始。旁边工厂的打工仔有的倒胆子很大,在外面遇到操小玉就嘘她,或者半邀请半胁迫请她喝饮料吃冰棍什么的。有些没教养的还恶作剧地把她的姓念成四声,以此引起她的注意。但也仅此而已,所有人好像都不知道怎么追求女孩子,总是抓不住要点往深一步发展。说实话,自由恋爱这个时候还不大适合打工仔们,思想偏保守,手脚也放不开。
  
  进入深秋,油漆厂的生产进入淡季,每天的订单不过三四十件货,一个上午就做完了。但即使如此,老板郭宏生依旧财源滚滚。并不是郭宏生能力多强,而是这个国家百废待兴,需求远大于供给,随便干点什么都可能发财。郭宏生的油漆生意纯利润在百分之三百,甚至更高。而且不愁销路,无需跑业务,无需打广告,通常是口耳相传,客户自动找上门来。要说起来,生产油漆其实非常简单,几种原料按比例勾兑,然后搅拌均匀,仅此而已,一点就通。但问题也正在这里,要是没有这“一点”,你就“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发财。简光亚进厂没多久就熟悉了油漆生产工艺,因此心里又有了一个宏图大计,那就是将来做油漆老板。激发简光亚产生这个想法的是多次看见郭宏生在办公室数钞票,桌子上厚厚几沓,每沓足足有两三公分厚,而且全是十块的整票子,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做油漆很赚钱。简光亚把自己的想法悄悄跟何必透露了一下,何必听后态度很消极。
  
  “哪来的本钱?”何必诘问。
  
  简光亚说攒嘛。
  
  何必说那至少要攒一百年才够——我们两个人一年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够买一桶颜料。
  
  简光亚说那我们老板是怎么做起来的。
  
  何必说你跟谁比不可以,你跟香港佬比。
  
  简光亚说我就不信我们只能一辈子替他们打工。
  
  何必说这就不错了,总比在老家好多了罢。
  
  简光亚说反正我不相信。
  
  何必说哼哼,从你身上我明白我们湖南人为什么喜欢造反了——凡事霸蛮。
  
  由于赚钱太容易,又没成家,郭宏生打发时间通常是跑去四川人“幺哥”开的赌档彻夜赌博。想知道郭宏生赌博输了还是赢了很容易,半夜就回来了,肯定是输光了;早晨才回来,可能赢了。有时候郭宏生也在厂里设局,参与者是他的三个工人。郭宏生赌瘾巨大,但对赌资大小不在乎,在外面一晚上输赢上千他敢参与,跟手下一毛两毛一局他也玩得很来劲。不过水平确实很烂,因为脑子不够精,通常是输的多。跟三个员工玩也一样,刚开始他还能赢几局,因为其他人都不会。等到大家都学会了,他就再也没有赢过,钱大都被何必赢去了。何必对这类游戏性质的新鲜事通常很感兴趣,而且能很快精通,但奇怪的是何必干什么都不会上瘾。郭宏生则玩什么都上瘾,赌博上瘾、嚼槟榔上瘾、吃橄榄也上瘾,等等,只要是他接触过的,好像都会上瘾,自控力极低。因为赌瘾巨大,加上大半年下来三个工人对油漆的生产流程了然于心,他也因此做起了甩手掌柜,每天一早把订单任务安排好,把前一天的货发走,人就不见了踪影,在厂里的时候也通常是呼呼大睡。郭宏生不在的时候,工厂运转正常。由于是淡季,完成当天的订单后,工人有大把的闲暇时间,这也让简光亚有时间出手追求操小玉。
  
  暗恋了操小玉大半年,简光亚决定出手,因为他知道再不出手就没自己什么事了。对何文倒不担心,他根本没有机会。对何雨生也不担心,虽说那家伙跟操小玉是工友,但他完全不知道怎么跟女孩子打交道。简光亚担心的是其他敢跟操小玉套近乎的家伙,因为他不清楚那些家伙的底牌。为避免夜长梦多,简光亚决定有所行动,而且必须趁早,而且必须成功。简光亚倒没有表姐何齐那样的顾虑,因为对他来说能娶上老婆就很不错了。简光亚非常清楚,像自己这样的人,家庭状况在村里也属贫困,另外自己还是家中长子,在老家是很难找到一个合心意的老婆的,只能是在外面骗一个回去,所以也豁得出去。
  
  一天傍晚,趁郭宏生不在厂里,何必跟何文又在睡觉,简光亚独自上街买了面粉和碱粉,提着去了表姐何齐的工厂。
  
  当时大家下了班正在食堂吃饭,简光亚径直走到操小玉跟前,说操小玉,你会蒸馒头么。
  
  操小玉说咋了。
  
  简光亚说你会不会蒸嘛。
  
  操小玉说我不但会蒸,我还会吃呢。
  
  简光亚说我买了面粉,打算蒸馒头,你能不能教我。
  
  操小玉说很简单,就几个步骤,我说一下,你记一下,回去照做就行了。
  
  简光亚说哪有那么容易,你吃完饭还有事么,没事的话你指导我一下好不好。
  
  操小玉说我要加班,冇空。
  
  坐在一旁的何齐赶紧开口,说晚上事不多,操小玉你不用加班了,去教我表弟蒸馒头罢。
  
  老板娘这么说了,操小玉也不好推辞了,加上在南方这一年多天天吃米饭,也确实挺怀念馒头,于是答应了简光亚,饭也不吃了,放下碗筷跟着简光亚去了油漆厂。
  
  两人刚离开,何苦举着筷子戳着何雨生的脸,说你看你,这二十年米饭算是喂了猪了,看看老表,你好好学学。
  
  何齐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堂弟何雨生直笑。
  
  何雨生起初一脸茫然,接着回过神来,说咦,那屌毛卵毛长齐啦。
  
  何齐说这跟卵毛长没长齐没关系,有的人十七岁就懂,有的人七十岁也不见得懂——何雨生,你属于后者。
  
  再说另一边。要说操小玉是想吃馒头才答应教简光亚的,还真说不过去,不然也太傻了。操小玉答应出来教简光亚蒸馒头是碍于老板娘何齐的面子,另外还不用加班,正好可以偷下懒。操小玉能不明白简光亚的心思么,说心里话,操小玉对简光亚根本没兴趣,甚至一直以来都没注意到这个人。首先两人不是同事,对简光亚也不熟悉。其次是两人年龄摆在这,在操小玉眼里,简光亚还是个小孩。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操小玉根本没打算在龙城找男朋友,即使找,也不会考虑跟自己身份一样的乡下打工仔。如果有机会能在龙城落户,操小玉会考虑。如果不能,操小玉日后还是要回河南。操小玉来龙城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挣嫁妆钱。所以,操小玉对简光亚没兴趣,对其他所有和自己身份一样的男孩子都没兴趣。
  
  在油漆厂食堂教简光亚做馒头的过程中,操小玉发现,简光亚其实会蒸馒头。
  
  操小玉说简光亚,你骗我,你会蒸馒头。
  
  简光亚说我只会蒸南方馒头,不知道蒸北方馒头。
  
  操小玉说馒头还分南北么,有啥区别。
  
  简光亚说没区别么,我以为有区别呢——既然没区别,那你就在一旁等着,我蒸好了你吃就是了。
  
  操小玉说你一个南方人,跟谁学的蒸馒头。
  
  简光亚说我上中学的时候学校食堂有馒头卖,我看他们做过。不过自己动手这是第一次。
  
  操小玉说你怎么突然想到蒸馒头吃呢,你不是南方人么,南方人不是不吃馒头么。
  
  简光亚说我就是蒸给你吃的,我每次去我表姐厂里看见你吃米饭都觉得你没吃饱。
  
  操小玉说瞎说,我来龙城都一年多了,早习惯吃米饭了——我还挺喜欢吃米饭呢,伙食好的话,我一顿能吃三碗大米饭。
  
  简光亚说那就是我想错了。
  
  操小玉说你还挺心细嘛,哎,简光亚,你跟老板娘是什么亲戚。
  
  简光亚说我妈妈是她姑姑。
  
  操小玉说你们家都有什么人。
  
  简光亚说我妈,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操小玉说那你爸呢。
  
  简光亚说不在了。
  
  操小玉说哦,死了还是跑了。
  
  简光亚说死了。
  
  操小玉说咋死的。
  
  简光亚说病死的。
  
  操小玉说噢。
  
  简光亚说你家呢。
  
  操小玉说我家呀,还剩我爹我妈。
  
  简光亚说“还剩”是什么意思。
  
  操小玉说我哥和我姐都成家另过了。
  
  简光亚说你最小啊。
  
  操小玉说对咧。
  
  简光亚说我要是像你一样就好了。
  
  两人东拉西扯聊着,馒头也熟了。接着简光亚又炒了几个菜,一盘小白菜、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洋葱炒肉,和一盘蒸排骨。把饭菜摆上桌,简光亚又去把何文何必从床上叫了起来。
  
  见到操小玉,何必何文很是意外。
  
  何文说操小玉,你怎么到我这里来啦。
  
  操小玉说简光亚叫我教他蒸馒头。
  
  何文说胡说八道,蒸馒头也用教么。
  
  操小玉说真的么,你也会。
  
  何文说你被简光亚这屌毛骗了。
  
  何必跟何文说就你嘴多,人家饭菜都给你做好了,你怎么就一点不会感恩呢——操小玉,欢迎你,条件有点简陋,你多包涵。
  
  操小玉说你们每天都自己做饭么。
  
  何文说你要愿意,以后常来,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你喜欢吃什么。
  
  何必“哼哼”笑了两声。
  
  操小玉说一般都谁做。
  
  何文说一半是我。
  
  何必又“哼哼”笑了两声,拿起馒头吃了起来。
  
  何文问何必,说你“哼哼”是什么意思。
  
  何必说你什么时候做过一顿饭给大家吃,不能嘴里吃着人家做的饭还一点不讲人情嘛——操小玉,你做的馒头特别好吃。
  
  操小玉说是简光亚蒸的,我在一旁看,什么都没干。
  
  何必说是么,那就是你秀色可餐了,看着你我胃口都好多了。
  
  操小玉说咦,讨厌。
  
  简光亚说操小玉,吃排骨。说着,简光亚夹了一块排骨放进操小玉碗里。
  
  何必突然记起什么,放下手里刚吃了两口的馒头起身出了门。
  
  简光亚说你去哪。
  
  何必说很快回来。
  
  过了几分钟,何必跑了回来。
  
  简光亚说你干什么去了。
  
  何必凑到简光亚耳朵下,说我把水塘边上的灯泡全敲了,现在外面一片漆黑,你要把握机会。
  
  吃过饭,操小玉又坐了一阵。简光亚用干净的塑料袋把剩下的馒头打包好,说操小玉,走罢,不早了,我送你回厂里。
  
  何文说这么早就走哇,操小玉,再坐坐罢。
  
  操小玉说不早了,明天一早还要上班。
  
  何文说这样啊,那我也送送你。
  
  何必说操小玉,小心路上有蛇喔,前两天我还看见一条趴在水塘边草丛里。
  
  操小玉说妈呀,真的呀。
  
  何必说宿舍有手电筒,何文,你去拿一下。
  
  何文献殷勤心切,转身就往宿舍跑。
  
  何必给简光亚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跟着何文去了宿舍。
  
  简光亚会意,跟操小玉说走罢。
  
  操小玉害怕,说还是等何文拿手电筒来罢。
  
  简光亚说都冬天了,路上哪来的蛇,何必骗你的。
  
  操小玉半信半疑,跟着简光亚往外走。
  
  何必跟着何文来到宿舍门口,趁何必进去找手电筒,在外面把宿舍门锁上了。
  
  从厂里出来,经过一片漆黑的水塘边,简光亚说操小玉你小心脚下,别掉进水塘里。
  
  操小玉说真讨厌,来的时候灯还亮着,咋这会儿又没了,乌七八黑什么都看不见。
  
  简光亚说我是都习惯了。
  
  操小玉说我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路上不会真有蛇罢。
  
  简光亚说你别动。
  
  操小玉说妈呀,啥。
  
  简光亚趁机抓住操小玉的手,说我牵着你,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黑暗中,手突然被简光亚抓住,操小玉非但没觉得唐突,反而一下子踏实了。两人牵着手走出水塘边,经过一段田间小路,来到有路灯的街上,牵着的手却没有放开。简光亚是有意不松手,因为他清楚,现在松手,之前何必的助攻就没意义了。操小玉也没有把手挣开,尽管这不废吹灰之力。操小玉发现简光亚一个长期干体力活的男孩子手上竟然没长茧,手掌皮肤跟绸缎一样顺滑柔软,虽然牵着自己的手,却总感觉会滑下来,反倒像是自己牵着他的手。操小玉的手掌暗暗用了点力,竟然摸不到简光亚手上的骨头。
  
  操小玉很惊讶,说简光亚,你的手没有骨头诶。
  
  简光亚说有骨头。
  
  操小玉说真新鲜,你的手跟棉花一样软。
  
  简光亚说我的手指往后扳能碰到手腕子。
  
  操小玉说我才不信呐。
  
  简光亚说你扳一下试试。
  
  操小玉说可以么,折了怎么办。
  
  简光亚说你扳就是。
  
  操小玉试着扳了一下,结果再次惊叹不已,因为简光亚的手指的确能反方向弯曲一百八十度。
  
  操小玉说你的手咋这么软呢,手这么软咋干活呢。
  
  简光亚说一样干啊。
  
  操小玉说真是太奇怪了。
  
  简光亚说我爷爷说我这样的手抓财,长大了非富即贵。
  
  操小玉说你今年多大了。
  
  简光亚说十七。
  
  操小玉说那快咯。
  
  简光亚说你不信。
  
  操小玉说我信——我拭目以待,别让我失望哦。
  
  因为没有正当职业,也没有身份证明,在龙城的最初两年,陈岭南最怕的人就是公安。
  
  据说,在龙城,每天都有像陈岭南这样的盲流被公安揪出来,集体拉到偏远的郊区,要么下河挖沙子,要么上山碎石料。每天从早干到晚,干够一个月,然后被押上火车遣送回原籍。
  
  不过陈岭南一次也没有被公安抓到过。不是运气好,而在于总结出了一套躲公安的经验。
  
  首先不能在犄角旮旯流连,在那种地方被抓的可能性几乎百分之百。
  
  其次环境不熟悉的地方尽量少去,不然遇到公安跑不掉。
  
  第三尽量不在工厂门口徘徊,一旦公安以为你是找工作的人,肯定会上来盘查证件。
  
  第四,不凑热闹,早出早归。
  
  第五,在外多友善,少结怨。
  
  恪守了这些经验,两年来陈岭南成功避开了公安的盘查。但陈岭南明白,仅凭这些经验,也无法从根本上确保自己的安全。这就好比你怕晒太阳,可太阳永远在,你是躲在家里不出来,还是买把伞或者往脸上涂防晒霜?当然是后者更合乎逻辑。
  
  陈岭南认识到,自己想在龙城长期发展,一味琢磨如何避开公安不过是小聪明而已,关键时刻救不了自己。真正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在被公安抓住后化险为夷。就眼下的背景看,能让陈岭南化险为夷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在龙城交到靠得住的朋友。而谁才是真正靠得住的朋友呢?就是公安。
  
  陈岭南的分析无懈可击,问题在于操作性。陈岭南想跟公安交朋友,不等于公安愿意交陈岭南这个朋友,因为这是一个完全不对等的交易。陈岭南跟公安交朋友,公安可以给陈岭南安全,问题是陈岭南能给公安什么?什么都给不了。面对这一现实,陈岭南有两个选择,要么死心,要么换个角度。经过反复权衡,陈岭南最后打定主意,既然自己什么都没有,又不想放弃跟公安交朋友的想法,那就铤而走险赌一把,干脆把自己暴露在公安面前,大不了筛一个月沙子然后被遣返回老家。
  
  到时候再跑回来就是嘛!
  
  陈岭南可能是龙城有史以来第一个头脑清醒知道后果而主动暴露在公安面前的外来务工人员。之前派出所也遇到过找上门来的人,但无一例外都是糊涂蛋,说是来办暂住证,要么手续不齐全,要么根本没工作,要么居无定所,结果正好撞在枪口上,直接送去郊外做苦力,然后遣送回老家。那天陈岭南进到“塘头派出所”的时候,值班的公安以为又来了个傻瓜,问陈岭南来的目的。
  
  “我叫陈岭南,我来自首。”陈岭南回答。
  
  “讲讲你犯的事。”公安说。
  
  “没犯事。”陈岭南说,“我一个收废品的,能犯什么事。”
  
  “那你跑这来干什么?”
  
  “我来自首。”陈岭南说。
  
  “你让我糊涂了!”公安说。
  
  “哦,是这样,”陈岭南赶紧解释,“我没有暂住证。”
  
  “那就办一个嘛。”
  
  “办不了,我是收废品的,没有进厂。”
  
  “通行证拿出来让我看一下。”
  
  “没有,”陈岭南说,“刚来龙城的时候有,现在不知道搞哪里去了。”
  
  “那就回去补办一个。”
  
  “补办一个倒不难,”陈岭南说,“可我回来还是收废品的啊。”
  
  “什么意思?”
  
  “我没有进厂啊,谁给我开用工证明?”
  
  这绝对是一朵奇葩,值班公安此前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这几乎是一个死结,因为办暂住证必须三证齐全——身份证明、通行证、工厂开具的用工证明。
  
  可以说,陈岭南的运气出奇地好。这天接待他的公安不是别人,正是当时的“塘头派出所”所长阮如璋。
  
  陈岭南的特殊情况并非个案,也非首例,对此阮如璋其实早有过思考。一直以来,派出所一直是遵照上头的指示,对凡是三证不齐没办法办理暂住证的外来务工人员一律遣返。陈岭南的出现让阮如璋越发认识到,继续一刀切的管理手段根本行不通了。龙城的发展一年一个模样,外来务工人员潮水一样涌进来,而在这些人里,有多少人是三证齐全的?没有进厂的盲流有多少?怎么把他们全部抓起来遣送回去?事实早就证明,这根本办不到。他们没有暂住证,又怎么去管理他们?还有,像陈岭南这样的,明明在龙城有份生计,也没犯法,就因为没有进厂,开不出用工证明,办不了暂住证,这样的人在龙城有多少?一刀切把他们抓起来遣送回去,对谁有好处?有没有必要?合不合情理?该不该改变?
  
  “你住哪?”阮如璋问陈岭南。
  
  “我在港丰村水塘边自己搭了个窝棚。”陈岭南说。
  
  阮如璋心里琢磨了起来。他有两个备选方案,一是继续照章办事,把陈岭南扣下,送去远郊干一个月苦力,然后遣送回原籍;二是睁一眼闭一眼,放他走。前者不违反规定,却不通情理;后者有人情味,但违反规定,总之都不能两全其美。琢磨良久,阮如璋最后拿定主意,说你先回去,你的情况我再研究一下,
  
  “你确定你住在港丰村水塘边哦,你要耍小聪明没说实话,我下次去那要是没找到你,我会让你好看咯。”阮如璋笑笑地威胁。
  
  “你都没找到我,怎么让我好看?”陈岭南笑笑地反问。
  
  “嗻,”阮如璋嘴里“嗻”了一声,“你别在这跟我抬杠,在塘头我找到你非常容易。”
  
  “我没骗你,我真住那——我敢骗你么。”陈岭南说。
  
  “那就好。”阮如璋说。
  
  阮如璋当天就给上级公安局打了报告,反映了陈岭南遇到的问题,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和看法。不过阮如璋对问题能得到解决并不抱希望,原因很简单,眼下在龙城公安局掌权的邹广琛跟自己宿怨极深。阮如璋之所以依旧把情况反应上去,仅仅是尽自己的职责而已。正如阮如璋的判断,报告递上去后,犹石沉大海,没有任何音讯。阮如璋不想毫无意义的等下去,上头没有反应,他决定按照自己的方式管理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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