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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元剧第一主调

二 元剧第一主调 (第2/2页)

正由于以上种种原因,那种“有权势的无赖”在元杂剧审美系统中的地位竟是那样突出,那样特殊。
  
  以“有权势的无赖”为中心,元杂剧艺术家成功地再现了十三世纪的中国的昏天黑地。实际上,这也就是为他们自己的整体性郁闷和愤怒,提供了产生依据和发泄对象。戏剧与诗歌不同,不能纯主观地直抒艺术家的内在情感,如前所述,必须表现足以承载这种主观情感的客观世界。事实证明,元杂剧在它的繁盛期对客观世界的表现是基本正确的,是非常浓烈的。我们在本书第一章说过,黑格尔认为戏剧美的特征之一是主体性原则和客观性原则的统一,但由于种种复杂的原因,中国的传统艺术大多具有较强的主体性原则,而于客观性原则则比较疏淡。现在我们终于看到,到了元杂剧,客观性原则也已获得比较充分的体现。
  
  在客观世界中产生的郁闷和愤怒之情,在杂剧中不是直露地呈现,而是隐伏在再现的客观世界背后,这就是主体性原则与客观性原则的第一度
  
  统一;
  
  但是,这样还不够。艺术家的郁闷和愤怒还要完整、酣畅地倾吐出来,因此,对于再现在剧本中的客观世界,他们还要根据主观需要进行调配,为了吐闷解恨,他们可以使当时客观现实中不存在的因素出现、并活跃在剧本中,他们可以把当时谁都难于对付的社会现象在舞台上轻捷地对付掉。总之,在郑重地确认了客观性原则之后,艺术家还要充分地发挥主体性原则的活力,从而实现两者的第二度
  
  统一。
  
  简言之,元杂剧艺术家不仅以典型化的形象构件描画了当时的昏天黑地,而且还以戏剧情节明确地表述了各自对付昏天黑地的不同态度。这样,他们的郁闷和愤怒,也就衍化成了戏剧情节和戏剧结构。乍一看,元杂剧的情节结构琳琅满目,难以董理;但只要细细考察即可发现,它们所反映的艺术家的主观态度也就是几个大类,而这几个大类,正恰又是元代人民有可能采取的几种基本生活态度。因此,它们也就一一具备着社会历史的必然性,足以构成元杂剧整体审美系统中顺理成章的部分。
  
  元杂剧究竟从哪几个方面,通过哪几条途径,来表现艺术家对于昏天黑地的基本态度的呢?
  
  一,惩处;二,缅怀;三,隐遁。
  
  主张用各种方式对恶势力进行惩处,是元杂剧中比较积极的态度类型,也是艺术家倾吐郁闷和愤怒的重要口道。但是,元杂剧中的惩处,大多是通过清官和鬼神的力量来实现的。
  
  清官,是一种经常出入于中国传统戏曲舞台的特殊人物,在他们身上,相当典型地体现了广大中国人民的社会观念和审美理想。在中国封建社会里,清官作为贪官污吏的对立面,是一种很重要的客观存在。他们既代表封建统治者的长远利益,又反映人民群众的某些要求,竭力以自己的努力沟通两者的关系。在贪官污吏到处横行的时代,清官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维护正常的社会秩序,处罚贪赃枉法之徒,因而受到人民群众的欢迎,成为处处求告无门的平民百姓的希望。当人民群众把自己的希望和理想投在清官身上之后,清官的形象便大大地提高了,传说中的清官不仅在整体上高出于现实中的清官,而且在清官的双重职能上,民间传扬者总是强化它反映人民要求的一面,而对它维护封建统治者利益的一面则经常被有意无意地削弱。在元杂剧中,曾出现过好几位能够毅然断狱的高明官吏,如张鼎、王翛、钱可等,而出现得特别令人注目的,则是最著名的清官包拯。在《蝴蝶梦》、《鲁斋郎》、《生金阁》、《陈州粜米》等剧目中,包拯,几乎成了人们惩治有权势的无赖的一柄常用利剑。包拯,是在法律伦理全都沦丧的时代,人民心中的法律的梦影
  
  。
  
  清官的力量常常又与鬼神的力量组合在一起。在现实生活中,清官的一次正确断案往往如空谷足音,声播遐迩;但在艺术作品中如果仅仅如实地反映断案雪冤的复杂过程,无论是元杂剧的艺术家还是观众,都会感到不够速捷,不够透彻,因此也不够解恨。他们既然是借着舞台在倾吐着满肚子的郁闷和愤怒,因而就要用足力气,猛吐一口,哪怕因此而使生活实象发生了重大变异。鬼神之力,就是由此而引入元杂剧的公案戏、补恨戏之中的。请看,窦娥蒙受了弥天大冤,她的父亲已官拜“朝廷钦差带牌走马肃政廉访使”,都不能为她洗刷、昭雪,非得让窦娥的鬼魂出场,方才解决问题。元杂剧为什么要在清官之外再加鬼神之助,就可看得很清楚了。《窦娥冤》表明,即使象窦天章这样的清官,往往也有种种因素陷入糊涂与无能。例如,他很容易对旧案马虎了事,很容易用传统观念想当然,即使产生了疑虑也会苦于缺少旁证。窦天章确实遇到了这些来自主观和客观的阻力,这很可表现一般清官的局限性,于是就需要由鬼魂来提醒、来申述、来旁证了。元杂剧不把公案戏写成公案实录、断狱文牍,而是以强烈的主观意念遣使鬼神,惩恶扬善,充满了理想的色彩,从而把一个个司法事件、社会问题,变成了一个个审美实体。有人说,人间的正义,何必要由鬼神来伸张呢?现实斗争的胜负,为何要让渺茫的天廷地府来裁决呢?这是一种幼稚的提问方式。戏剧家求助于鬼神,完全不同于宗教徒的拜神求佛。他们大多并不表现为被动的叩求
  
  ,而是表现出了一种理想化的战胜
  
  。在黑暗的时代,失败了的自由斗士们豪迈陈词:即使死了也要化为鬼雄,在阴曹地府继续斗争——这种气概被戏剧家们锻铸成了一种审美形态,怎么能说是纯粹消极的呢?说他们是在宣扬迷信思想,那更是一种不别良莠的无稽之谈了。美的创造和欣赏,都带有很大成分的主观能动性,艺术家拥有瑰丽而神奇的想象领域,在那里生硬地使用社会真实的刻板尺度,使用自然科学的严格规范,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在现存的一、二百种元杂剧中,涉及鬼神情节的占六、七十种,比例不小;鬼神情节有不同的运用,其中特别有价值的几乎都出现在惩治、报冤剧中。
  
  惩处,是元杂剧艺术家们倾吐郁闷和愤怒的最直捷、最痛快的方式。与之相对比,对历史的缅怀
  
  ,则是一种比较曲折和隐晦的倾吐方式了。
  
  元杂剧中,有不少历史题材的剧目。有的以重大的历史事件为主干,有的以著名的历史人物为主干,(注:例如:《晋文公火烧介子推》、《说诸伍员吹箫》、《楚昭公疏者下船》、《忠义士豫让吞炭》、《赵氏孤儿大报仇》、《汉高皇濯足气英布》、《隋何赚风魔蒯通》、《承明殿霍光鬼谏》、《破幽梦孤雁汉宫秋》、《关云长千里独行》、《关大王单刀赴会》、《关张双赴西蜀梦》、《尉迟恭三夺槊》、《尉迟公单鞭夺槊》、《小尉迟将斗将认父归朝》、《唐明皇秋夜梧桐雨》、《邓夫人痛苦哭存孝》、《吴天塔孟良盗骨》、《谢金吾诈拆清风府》、《秦太师东窗事犯》等。)有的则干脆以历史上的水泊梁山起义为主干,组成了一个品类繁多、内容庞杂的历史剧题材系列,但细察其间,仍然可以感受到满腔郁愤、满腹牢骚。这些郁愤和牢骚都是现实的,只不过在文禁极严的元代很难直言,借古事古人抒发出来罢了。水浒英雄们劫富济贫、豪爽亲切的风貌,历史上无数气吞山河的壮士们惊人的气概,古代的志士仁人在刀光血影中的生命闪光,帝王们面对历史遗恨所发出的深沉叹息,中国历史上一件件令人气豪神旺的壮举大业……这一切,闪现在困厄潦倒的艺术家的笔端,闪现在被黑雾包围着的元剧舞台上,就决不仅仅只体现了一种历史的兴趣。这里分明出现了一种色差很大的对比,这里分明是在呼唤着一种足以使民族和人民为之一振的浩然正气。元杂剧艺术家告诉观众,今日如此不幸的中华民族,曾经有过多么壮丽的时代,曾经有过多么光采的英雄;元杂剧艺术家还告诉观众,按照我们民族的传统,遇到强暴、不义、黑暗、污浊,正义的人们历来以血肉相拚,以生命相搏。这样的杂剧,乍看是在追忆着遥远的往昔,实际上却是在进行着针对现实的发言。有的历史剧,即使是说它们在直接鼓动着反抗、复仇的精神,也不过分。
  
  面对着黑暗的现实,除了惩处和缅怀这两种基本积极的方式外,也有部分剧作家采取了精神隐遁
  
  的消极方式。
  
  以马致远为代表的一些杂剧作家,也痛恨周围的现实,悲叹自己的不遇,但是,他们却没有勇气和信心对罪恶之徒进行惩处,哪怕只用艺术的方法;他们也不想挽来历史的鼓动力来振奋人心,哪怕只是展现一些人们稔熟的故事。于是,他们把自己从现实世界隐遁而去,在“神仙道化”和“隐居乐道”的题材中寻找精神寄托。所谓“神仙道化”,主要是写神仙显灵,度脱凡人,如《汉钟离度脱蓝采和》、《陈季卿悟道竹叶舟》、《吕洞宾三醉岳阳楼》、《马丹阳三度任风子》、《铁拐李度金童玉女》、《月明和尚度柳翠》、《布袋和尚忍字记》等剧目,大抵此类内容。这些剧目的主旨,有的取自道教,有的取自佛教,有的取自以“新道教”自命的“全真教”,一般是各教汇融,共同构成一种十分惹眼的思想艺术潮流。这种思想艺术潮流,总体格调比较消极,但我们也不能断然予之排斥。应该说,取材于道教、佛教的艺术作品,其自身本质和社会功用与道教、佛教本身是有根本区别的。总的说来,“神仙道化”剧的作者首先不是从道教徒、佛教徒的立场来宣扬弘法度世的教义和方法的,而是从一个苦闷而清高的知识分子的立场来鄙视名利富贵、宣扬超然物外的人生态度的。在昏天黑地之中,争名逐利、蝇营狗苟之徒甚多,“神仙道化”剧的作者们宣布尘寰的龌龊、争逐的无聊,描绘出一幅空阔、飘然、淡泊的精神世界,这显然是不可多加责难的。他们郁闷难耐,又不愿同流合污,于是便引来阵阵仙风道气,怯除郁闷。无论如何,这是一种与黑暗的现实相对立的审美形态。“隐居乐道”题材在主旨上也大致相类,大抵是写历代名人逆于当世,怀才不遇,索性隐遁旷野、匿迹世间;不意否极泰来,遽然发迹,却又遭遇到新的艰辛、新的苦恼,甚至烦不堪言;于是顿悟,荣华富贵,不过尔尔,思前比后,还是复走归隐匿迹之途。这类剧目,仍然与黑暗现实相对立,与名利之场相对立。当然,无论是“神仙道化”剧还是“隐居乐道”剧,只要与我们前面讲到过的那些剧目的严厉惩处和深沉缅怀相比较,局限性就明显地显现出来了。对于黑暗的现实,只想以度脱和隐匿来对付,事实上不解决任何实际问题。这样的戏,固然表现了作者的某种清高,但究竟能对观众、对社会产生多少切实的冲击呢?观众即便已是满脑子的超脱之念,仍无改于黑暗的现实一分一毫。因此,这种清高,又会堕入痴迷,致使出现以分外清醒的面目出现的麻痹。
  
  马致远等人体现出来的比较消极的思想艺术倾向,并不是元杂剧中一种不和谐的异音,而是元杂剧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在黑暗的现实面前,元代杂剧艺术家不可能只有大声的反抗,不可能没有全然排除心事的超脱之念。如果我们把元杂剧艺术家队伍看成一个完整的组合体,那么,这个组合体所产生的喜怒哀乐、所采取的处世方式自然是多侧面的、立体化的,而不可能单向划一。只有当他们组合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才全面而真切地反映出这个时代的整体性郁闷和愤怒。酒精不是酒,盐素不是盐,组成水的氢和氧本身当然更不是水。一切经过单向提炼而产生的质素,并不就是被提炼的事物本身。酒也好,盐也好,水也好,自身都有一个完整的化学组合系统,舍弃了哪一项都不行。元代杂剧艺术家倾吐郁闷和愤怒的方式,也只能是全方位的。
  
  其实,岂止杂剧艺术家整体是如此,即使是一个艺术家,往往也有多种组成,只不过其中有一个主导方面罢了。例如,关汉卿铮铮铁骨,却也曾写了这样的小令:
  
  意马收,心猿锁,跳出红尘恶风波。槐阴午梦谁惊破?离了名利场,钻进安乐窝,闲快活!
  
  相反,马致远却有这样一首格调硬朗,并不消极的小令:
  
  夜来西风里,九天鹏鹗飞,困煞中原一布衣。悲,故人知未知?登楼意,恨无上天梯!
  
  当然,他们各自的主体格调仍是不能抹煞的。正象我们前章末尾引述的关汉卿的那组《〔南吕〕一枝花·不伏老》套曲很能代表他的基本思想艺术风貌一样,马致远的基本思想艺术风貌可由《〔双调〕夜行船·秋思》套曲来代表:
  
  百岁光阴如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日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
  
  想秦宫汉阙,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不恁么渔樵没话说。纵荒坟横断碑,不辨龙蛇。
  
  投至狐踪与兔穴,多少豪杰!鼎足三分半腰折,魏耶、晋耶?
  
  天教你富,莫太奢,没多时好天良夜。富家儿更做道你心似铁,空辜负了锦堂风月。
  
  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不争镜里添白雪,上床与鞋履相别。莫笑鸠巢计拙,葫芦提一向装呆。
  
  利名竭,是非绝,红尘不向门前惹。绿树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头缺。更那堪竹篱茅舍。
  
  蛩吟罢一觉才宁贴,鸡鸣时万事无休歇,何年是彻?看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酝蜜,急攘攘蝇争血。裴公绿野堂,陶令白莲社。爱秋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阳节?嘱咐你个顽童记着:“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
  
  这样,才构成了既有各自主体精神、又有多方面立体组合的关汉卿、马致远,而元杂剧的整体,亦复如是。总之,即使是考察元杂剧的一个内容方面,我们眼前呈现的也是一个相当完整的审美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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